五花大綁,身貼名條,被憲兵挾持著下了吉普車,
由政府攝影師拍下人生最後一張相片,於馬場町刑場。我的伯公,22歲。
因為疫情而轉型的一場線上講座,鍵結了家族的追述分享會。
緣起於,春山出版社為《臺灣白色恐怖散文選》在7/17辦的線上新書發表會,由林傳凱老師演講「青年消失的小鎮──歷史與文學書寫中的朴子白色故事」。
嘉義縣朴子市,曾經的台南縣朴子鎮,是父執輩的童年回憶。人在日本的姑姑一注意到這個活動,立馬分享給家人。
我猜想,可能會在其中聽到家人的故事,抱著好奇一探究竟。意外發現,長輩口中那位消失的家人,在那個時代並不是一霎而過的掠影,而是很多倖存者心裡,重要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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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你在物價一日三漲,通貨膨脹25萬倍的時代,錢怎麼樣都存不起來,會不會萌生,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共產理想?
如果你看到軍事隊伍大行於街上,對著沒有武器的平民施暴,甚至當眾殺了人,會不會對政府
失望厭惡而尋求改革?
如果你被拷問,那個吸收你入黨的人是誰,會不會用一個幾年前遠走高飛的陌生名字代替,隱藏那位生死交關的上線?
如果你是被捕入獄的老師,特務告訴你逃亡學生或判重刑、或能自新,取決在你的配合,會不會交出150位青年名單?
如果你的同黨被抓,本以為他被刑求招供會抖出你,而那人就義讓你存活至今,數十年來會是怎麼樣的心情想起他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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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著專家學者解析家人的生平,有圖、有文、有真相,心裡有些酸楚:明明我和家人有共同的姓氏和血緣,然而這麼多糾葛故事,竟是透過講座才知曉。
更懷著難過和感嘆:是非對錯不該是貼標籤的,不是一句「執政黨是大公,共產黨是匪類」或者「招供的就罪大惡極,不出賣人才有好報」這樣直線思維的二分法粗糙論斷。
每一個「人」,都是有血、有肉、有家人的,大家想要生存、想要平等、想要自由—說到底只是想要幸福而已啊,為什麼就這麼艱難,得用世代家族的傷痛做代價呢。
講座點起了線上與會者們的情緒漣漪,大家紛紛表達感動、落淚、見證、撫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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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即時留言:「鄭文峯的家人後代,在世界不同地方,一起在線上聽著。謝謝林傳凱老師的長期耕耘、訪問、整理、比對、還原,每個人都很立體,有著多面糾葛。」
「家人表達感動與感謝:文峯的手足因為太傷痛,不願對後代述說當時的情感和細節。這場講座對我們格具意義,有一種,把家人領回來了,的感動。」
聆聽故事時,共感身在那時代的情緒,認回歷史的點滴,而這位消失的家人,因為在腦中變得立體、具象,進駐心裡,彷若「領回家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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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晚入眠時,講座中的一句話迴盪在心中:人會經歷兩次的死亡,第一次是肉體死亡的時候,第二次,是被所有人都遺忘的時候。
而這意念像一顆種子,萌芽出「得讓更多家人記得這些故事」的想望。後來,鍵結了一場家族的追述分享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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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:五花大綁,身貼名條,被憲兵挾持著下了吉普車,由政府攝影師拍下人生最後一張相片,於馬場町刑場。我的伯公,22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