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FU

2021年9月30日 星期四

來來去去的學生,學完了、就走了,留下什麼給我?記當年老師們留給我的話


作者:鄭伃書


手術結束,在恢復室床邊,請學生觀察病人的呼吸,說說生命監測器的數字意義。


我想起躺在加護病房的床上,在監測器滴滴嘟嘟的環繞聲中,恍惚之間,聽到家人跟團隊的說話:

「就跟她說了,幹嘛花那麼多心力在教學,就為了來來去去的學生。人家學到了、就走了,留下什麼給她?我實在是真毋甘…」

心中一揪:啊,曾經回家提到醫學教育的困境,讓家人擔心了。啊,我命垂矣,而「教學」還真沒法延長生命,到頭來我是被那些畢業了、結訓了、往前走的學生們,給「留下」了嗎?


伃書,妳有記得老師們說過的話嗎?


小學的班導師瞪大眼睛看著,問道:「所以妳要打退堂鼓嗎」雖然聽不懂那成語,但好像感覺到,是要退怯的我別放棄作文比賽的機會。

國中的團康老師說:「我懂伃書想表達的」就在我感謝小天使給予生理(零食)和心理(卡片)的安慰,被全班訕笑用詞時,接住羞赧無措的我。

高中的國文老師說:「妳們以為的新聞,都是暗潮洶湧才浮出水面的舊聞了」盯著講台上掛在老師兩肘的大紅披肩,我對這新潮概念感到震驚。

嚴肅的數學班導師在週記裡回應:「我們生來這個世界是為了學習,學習—愛。」那時書寫著生命受苦、脆弱、渺小的少女煩惱,一句話讓我有了點力量。


時光快轉到大學畢業後。


終於跟完人生第一台似懂非懂的全腎切除術,晚上十一點被告知手術紀錄交給我。想起主任說:「慢慢來,但是不要急;不勉強,但是要撐住」在那個手寫的年代,我翻遍教科書,抄出了兩頁滿版的功課。

在即將離院的某天早晨,導師要我拉一張椅子,在護理站並肩坐下。他在紙條上寫著:「小心、耐煩、放下」逐句提醒我行醫誤區、個性盲點。「還有,走路不要那麼快」是一劑溫暖的醫囑。

晨會結束,突然被老大點名到台前來。冷不防地,在眾人面前交給我黑色亮面、印著MONTBLANC的袋子,是送別的祝福。打開卡片,黑字簽著「永保 外科熱情」。讓我常想著初衷還在嗎,我有放棄了嗎。


那麼,作為學生的我留下了什麼呢


啊!當我畢業了、結訓了、往前走了,是否也是老師眼中「來來去去的學生」呢?而我,留下什麼給老師嗎?我…不知道。

可我知道,這麼多年過去了,老師們留下了聲音在我心裏。那個小小的、懵懂的我,如海綿般全然吸收那些話:有刺痛的、有溫暖的,連同當時的畫面,都記下來了。

也許,為人師者,不是圖著學生要「留下」什麼給我吧。也許有一天,學生猛地想起:哦~好像有這麼一段。老師她說了什麼話、做了什麼動作,「留下」了片刻聲音、片段畫面給我。回想起來,挺受用的。

這樣就好了。

後來,從加護病房、轉到一般病房、而後出院的我,繼續走在這條,燃燒熱忱、有些孤獨、讓家人實在真毋甘的醫學教育路。

因為,我也是被這樣照顧的啊。